香樟树的影子在窗台上缩成一团时,苏晓晓的分科志愿表还藏在床垫下。草莓发绳的流苏蹭过床板的木纹,发出细碎的响,像她此刻的心跳——从早上把表塞进收表箱到现在,这张填着“文科”的纸页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手心的汗把发绳的草莓吊坠都浸得发潮。
“晓晓,出来吃晚饭了!”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混着抽油烟机的轰鸣,像台老旧的收音机在调频,“你爸今天厂里发了福利,带了糖醋排骨,是你最爱的那种肋排,带脆骨的,炖得酥烂,筷子一戳就能透。”
苏晓晓把志愿表往床垫深处塞了塞,布料摩擦的声响让她想起陆知行相机的快门声。早上交表时,陆知行举着镜头追着她跑,镜头盖没关严,玻璃片上的指纹把她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他还喊着“选文科的苏晓晓比草莓糖还甜”,可现在,这份“甜”在她喉咙里发涩,像吞了颗没熟的香樟果,又苦又麻。
餐桌上的糖醋排骨冒着热气,琥珀色的酱汁裹着排骨,油星子溅在白瓷盘上,像撒了把碎钻。爸爸正给妈妈夹排骨,竹筷子在盘子里碰出轻响,像串没调准音的风铃:“今天厂里老王跟我唠嗑,说他女儿选了理科,以后想考计算机系,毕业进大厂,工资是普通文员的三倍,年底还有年终奖,能给家里换台新冰箱。”
苏晓晓的筷子在碗里戳着米饭,米粒黏在筷子上,像团解不开的棉线。她知道爸爸的意思——上周家庭聚餐时,三姑就坐在她对面,啃着鸡腿说“女生学理以后好找工作,坐办公室吹空调,嫁得也体面,不像学文的,毕业只能当老师,挣那点死工资”,当时妈妈没接话,只是往她碗里添了块排骨,说“多吃点,长身体,别听你三姑瞎念叨”。
“对了,”妈妈突然开口,给苏晓晓的碗里舀了勺排骨汤,油花在汤面上晃成小小的彩虹,“分科表交了吗?我昨天帮你把物理错题本整理好了,红笔标了重点,蓝笔写了思路,夹在你书包最外层,就是那个红色封面的,上面有你贴的小熊贴纸。”
苏晓晓的手猛地一抖,筷子上的米饭掉在桌布上,白花花的一片,像撒了把碎雪。“还……还没交,”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粗糙得发疼,“老师说可以明天交,我……我再想想,还有点犹豫。”
爸爸放下筷子,瓷碗与桌面碰撞的声响让空气都僵了僵,像块冰投进了热汤。“想什么?”他的指尖在桌布上划着,留下道浅痕,“上次家长会,你物理老师拉着我聊了半天,说你脑子灵光,就是懒,多补补肯定能上去。历史虽然能及格,但那东西靠天赋,不如物理实在——看得见摸得着,学会了就是本事,走到哪都饿不着。”
“可我喜欢历史啊,”苏晓晓的声音突然拔高,像根被拉紧的琴弦,再用力就要断了,“我能背出每个朝代的年号,能说出《清明上河图》里有多少个小人、多少头驴,能把‘安史之乱’编成顺口溜,物理题我连受力分析都画不明白,补又有什么用?就像让鱼爬树,再练也学不会啊!”
妈妈手里的汤勺“当啷”一声掉进碗里,排骨汤溅在她的袖口上,留下块油渍,像朵没开好的花。“喜欢能当饭吃?”她的声音陡然尖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三姑家的表姐,学理进了设计院,现在月薪过万,过年给她爸妈买了金镯子,粗得能当武器;你看隔壁林溪她妈,上次在菜市场碰到,还跟我念叨女儿选文以后不好找工作,背地里偷偷托人打听理科补习班——我难道会害你?我是你妈!”
“林溪也选了文科!”苏晓晓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响,像玻璃划过铁皮,“她妈妈还支持她呢!陆知行选了理科,可他爸也没逼他当工程师,还给他买新镜头;江翊学理是因为喜欢,不是因为谁觉得‘有用’!你们为什么总拿别人跟我比?”
“别人是别人,你是你!”爸爸的声音沉得像块石头,砸得空气都发颤,“林溪成绩稳,作文写得好,人家有那本事;陆知行会拍照,能拿稿费,那是天赋;江翊是男孩,以后要养家,学理是正经出路——你呢?你除了背历史年表还会什么?难道以后去博物馆给人讲朝代?那能挣几个钱?够你自己买件新衣服吗?”
“挣钱挣钱,你们就知道挣钱!”苏晓晓的眼泪突然涌出来,砸在桌布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像撒了把水的墨,“我上次历史竞赛拿奖,你们说‘别骄傲,物理才重要,那奖状又不能当饭吃’;我把历史年表编成顺口溜,背得又快又准,你们说‘闲得没事干不如刷题,那顺口溜能帮你考大学吗’——你们从来没问过我喜欢什么,就像这棵香樟树,”她指着窗外的香樟树,枝桠在暮色里张牙舞爪,像她此刻混乱的心绪,“你们只看到它的木头能做家具,能卖钱,却看不到它春天会发芽,嫩得能掐出水,秋天会落叶,黄得像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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