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树的影子在地板上缩成一团时,林溪的书包带还勒在肩上,布料磨得锁骨有点疼。客厅的灯亮得刺眼,是那种节能灯泡特有的冷白,把妈妈鬓角的白发照得格外清楚。妈妈把分科志愿表摊在茶几上,红笔在“理科”两个字上画了圈,笔尖戳得纸页发颤,像给这两个字镀了层警告的光。空气里飘着排骨汤的香,是妈妈下午特意炖的,说“秋分补身,喝了不冷”,可这香气却压不住表格上的火药味,连爸爸指间的烟都燃得比平时快,灰烬一截截落在烟灰缸里,像堆没说出口的叹息。
“你姑姑刚才打电话来,”妈妈的声音裹着厨房的热气,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硬,像块冻在汤里的姜,“她单位招会计,明年正好有空缺,学理科以后考会计证顺理成章,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多安稳。你选文科能干什么?整天画画写东西,难道要去街头卖画?还是指望投稿赚稿费?上次你表哥投了篇稿子,三个月才给五十块,还不够买杯奶茶。”她把一摞理科习题册往林溪面前推,封面上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茶几都发出“吱呀”的呻吟,旁边的排骨汤碗晃了晃,撒出几滴在桌布上,洇成小小的黄渍。
林溪的手指绞着校服下摆,布料上还沾着香樟叶的碎屑——是放学时在花坛边捡的,被她夹在分科表的夹层里,现在叶尖已经蔫了,卷成小小的筒,像她此刻揪紧的心。“可我喜欢写东西,”她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尾音几乎要融进冷白的灯光里,“上次语文老师说,我的散文可以投稿给市报的副刊,她说文字里有股‘草木气’,比那些华丽的句子更动人……”
“动人能当饭吃?”爸爸突然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瓷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像指甲划过黑板。他站起身时,椅腿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响,“你表哥学新闻,现在还在跑外勤,大冬天骑着电动车去采访,冻得关节炎都犯了,上次见他,膝盖上还贴着膏药。理科才是正途,物理化学学好了,以后进实验室、考公务员,哪条路不比舞文弄墨强?你看隔壁江翊,每次数理化都是满分,他爸妈从来不用操心,人家目标是重点大学的计算机系,毕业进大厂,一年能赚你姑姑两年的工资。”他拿起林溪的素描本,随手翻了两页,画着香樟树的那页被穿堂风吹得掀起角,纸边卷得像波浪,像在挣扎着辩解。
窗外的香樟树晃了晃,最后一片叶子终于落了下来,打着旋儿飘进花坛,像个无奈的句号。林溪想起下午在教室,苏晓晓把她的历史笔记本塞给她,封面上贴着片金红的香樟叶,“这上面的考点我都标好了,用不同颜色的笔,你看一眼就知道文科有多有意思——唐朝的诗里藏着当时的天气,宋朝的画里裹着市井的香,比公式好玩多了”;陆知行举着相机拍她的作文草稿,镜头里的字迹歪歪扭扭,却被他夸得天花乱坠,“这篇《香樟叶的纹路》比任何照片都有画面感,你看这句‘落叶在地上写日记’,我能想到一百种构图!”;江翊把他的物理错题本借给她,封面画着棵简单的香樟树,“如果选理,这上面的题我给你讲,保证比老师讲得清楚,你画图厉害,我们可以分工——你画受力分析,我列公式,肯定比单独学强”。
可这些话,此刻都堵在喉咙里,像被涩涩的香樟果噎住了。她看着妈妈鬓角的白发——是上周为了给她织毛衣熬出来的,毛线团还放在沙发上,沾着几根掉落的线头;看着爸爸手背上的烫伤疤——是昨天炖排骨汤时被溅的油烫的,现在还贴着创可贴,边缘有点卷;突然觉得“喜欢”两个字轻飘飘的,像片刚落下的香樟叶,撑不起父母眼里沉甸甸的期待。
“你看江翊,”妈妈的声音软了点,像在撒网时收了收线,语气里带了点诱哄,“人家每次数理化都是满分,他爸妈从来不用操心。你跟着他学理科,肯定差不了。上次家长会,他妈妈还拉着我说半天,夸你物理画图好,说你有理科天赋,就是心思没放在正途上。”她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个文件夹,塑料封面有点磨花,抽出江翊的成绩单——是上次月考的,数学一栏的“150”像颗扎眼的星,旁边用红笔写着“年级第一”,纸页边缘还沾着点粉笔灰,像从办公室刚拿回来的。
林溪的指尖划过“150”,冰凉的纸页透着股认真的气息。她突然想起江翊解不出题时的样子——他会把额头抵在香樟树干上,手指在粗糙的树皮上划着公式,眉头皱得像道没解开的题,直到找到突破口才猛地抬起头,眼里的光比任何时候都亮,像突然亮起的路灯。那是属于理科的快乐,她偶尔也能尝到,比如解出物理大题时,心里像炸开串小烟花,噼里啪啦的,只是这烟花总被“喜欢”的潮水浇得半明半暗,像被雨打湿的火星。
“我再想想……”她把志愿表往书包里塞,纸页的边角刮到掌心,有点疼,像被香樟叶的锯齿划了下。妈妈突然按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像杯刚煮好的红糖姜茶,却带着股不容挣脱的力,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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