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喧嚣与“荣宠”。检校太尉、丹书铁券、图形凌烟阁,这一连串足以光耀门楣、泽被后世的殊恩,如同金色的光环,笼罩在杨延昭及其家族的头顶。州衙门前车水马龙,北疆各州军将领、地方官吏、乃至闻风而来的士绅名流,络绎不绝,皆以能向杨太尉道贺为荣。
杨延昭展现出与他在战场上截然不同的沉稳与谦抑。他并未因这泼天的荣宠而有丝毫骄矜之色,对待每一位来访者都谦和有礼,反复强调此乃陛下圣明、将士用命之功,自己不过尽忠职守而已。这份居功不傲的态度,更是赢得了无数人的赞叹。
然而,在这片浮华的喧嚣之下,暗流却在悄无声息地涌动。
殿前副都指挥使王超,以定州路都部署的身份,带着大批禁军出身的军官和幕僚,很快抵达了定州。他年约五旬,面容肃穆,举止间带着久居禁庭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杨延昭亲自出城迎接,执礼甚恭,将王超奉为上宾,并将定州路所属各军的花名册、防区图、粮草储备等文书副本,悉数送至王超的行辕。
“杨太尉客气了。”王超端坐主位,接过文书,只是略一翻看便放在一旁,语气平淡,“老夫此来,乃是奉旨协助太尉,整饬军务,稳固边防。太尉久镇北疆,深孚众望,日后还望多多指教。”
话说得客气,但“整饬军务”四字,已透露出分权的意图。王超带来的军官,很快便被安插进定州驻军以及周边军寨的一些关键岗位,如参军、监押、乃至部分统制官。这些岗位虽不直接掌握一线指挥权,却牢牢把控着人事、粮饷、军纪核查等命脉。
杨延昭对此似乎毫无芥蒂,一律准允,并严令麾下将领务必配合王超带来的人开展工作,不得怠慢。他甚至主动将部分日常军务的处置权,移交给了王超的行辕。
几乎与王超同时,工部侍郎林特也带着大批工部匠作官员和账房先生,进驻了定州城西的火器工坊。与王超尚存的表面客气不同,林特的态度则要直接和强硬得多。
他手持圣旨,以总领北疆火器监造事的身份,要求立刻全面接管工坊的一切事务。杨洪按照杨延昭的吩咐,表现得极为配合,将工坊的房舍、普通匠人名册、日常消耗的硫磺、硝石、木炭等物料的进出记录,乃至那些已经相对成熟的外壳锻造、引信制作工序,全部“毫无保留”地移交给了林特带来的团队。
然而,当林特要求进入那几间被严格隔离、由最核心的几位老工匠负责的“精炼提纯”和“最终配比”车间时,却遭到了杨洪“委婉”而坚决的阻拦。
“林侍郎,非是下官不肯,实是这几间工坊干系重大。”杨洪赔着笑脸,语气却不容置疑,“其中涉及的工艺极为危险,前番便有新手匠人操作不当,引发爆炸,伤亡数人。陛下圣旨亦强调‘安全第一’。为确保万无一失,这最后的关头,仍需由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操作。下官已命他们将其操作流程详细记录,待工艺完全稳定,确保绝无风险后,定当第一时间呈送侍郎过目。在此期间,所需任何物料,工坊必定全力供应,侍郎亦可随时在外监督。”
林特脸色阴沉,他岂能不知这是托词?但杨洪搬出了“安全”和“圣意”,他也不好强行闯入,以免真出了事无法交代。他冷哼一声:“既如此,本官便在外监督。所有进出物料,需经本官之人详细核验记录!若有丝毫差池,唯你是问!”
“下官遵命。”杨洪躬身应道,心中却松了口气。核心工艺,总算暂时保住了。但他也知道,林特绝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会想方设法从物料消耗、旁敲侧击等其他途径,来推算甚至窃取核心机密。
定州宣抚使司后堂,夜色深沉。
“六哥,那王超安插人手,分明是要架空你!还有那林特,在工坊里指手画脚,账目查了又查,分明是想找出破绽!”杨延嗣憋了几天,终于忍不住抱怨道,“咱们立了这么大功劳,朝廷不信任也就罢了,还派这么两个家伙来恶心人!”
焦赞也闷声道:“太尉,如今军中兄弟都议论纷纷,为王超带来的那些人占据要职而不平。长此以往,恐伤士气啊。”
杨延昭坐在灯下,擦拭着那柄跟随他多年的佩剑,剑身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他头也未抬,声音平静:“王都部署奉旨而来,整饬军务,乃是分内之事。他所安插之人,只要不违军纪,不克扣粮饷,便由得他去。至于林侍郎,火器乃国之重器,朝廷谨慎,派重臣监管,亦是常理。”
他放下佩剑,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我知道你们心中不平。但越是此时,越要沉住气。我们刚刚立下大功,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等着我们出错。任何一丝一毫的怨怼、抵触,都会被无限放大,成为攻讦我们的口实。”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我们要做的,不是对抗,而是合作。让王超去管那些繁琐的军务,正好我们可以集中精力,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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