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将白日里惨烈的厮杀声与硝烟味暂时掩盖。遂城内外,除了伤兵偶尔压抑的呻吟和巡夜队伍沉重的脚步声,一片死寂。城墙上的火把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守军士卒疲惫而警惕的脸庞,也照亮了城外远处辽军大营连绵的灯火,如同蛰伏巨兽窥视的眼睛。
淤口寨,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杨延昭并未安寝,他站在那幅巨大的北疆舆图前,目光锐利如鹰,反复扫视着遂城、淤口寨、黑风峪以及耶律休哥大营之间的山川地势。沙盘已经被推到了一旁,上面敌我势力的标记,似乎已不足以反映他心中正在推演的复杂棋局。
“不对劲……”杨延昭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舆图上淤口寨与遂城之间的区域划动。
七郎杨延嗣和焦赞侍立在一旁,看着宣抚使紧锁的眉头,不敢出声打扰。连日来的高压,让这位素来沉稳的统帅也显出了一丝疲态,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愈发深邃迫人。
“今日辽军攻势虽猛,尤其是对南城缺口的争夺,看似不惜代价……”杨延昭缓缓开口,像是在对两人说,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但你们不觉得,耶律休哥的进攻,缺少了一点东西吗?”
“缺少东西?”杨延嗣挠了挠头,“箭矢、石头、人命,他们可没少往里填啊!”
焦赞若有所思,试探着道:“宣抚是指……辽军的‘势’?”
“没错,就是‘势’!”杨延昭猛地转身,眼中精光一闪,“耶律休哥用兵,向来善于营造大势,或以雷霆万钧摧垮敌阵,或以诡谲机动调动敌人。可这三日攻城,他除了投入大量兵力硬啃,战术上并无太多新意,完全是在凭借其兵力优势与我们消耗。这不像他的风格。”
他走到沙盘前,指着代表耶律休哥主力的黑色旗簇:“以耶律休哥之能,岂会不知强攻坚城乃兵家下策?即便他决心强攻,也应有更多的辅助手段,比如更频繁的夜袭,比如挖掘地道,比如派遣死士潜入……但他都没有。他只是日复一日地驱使大军正面强攻,这太‘正’了,正得有些反常。”
杨延嗣和焦赞闻言,神色也凝重起来。他们深知杨延昭对耶律休哥的研究极深,其判断往往一针见血。
“六哥,你的意思是……耶律休哥另有所图?”杨延嗣压低声音问道。
杨延昭的目光投向了沙盘上淤口寨的位置,手指轻轻点在上面:“或许,他的目标,从来就不只是遂城。或者说,不完全是遂城。他如此不计伤亡地猛攻遂城,可能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诱饵。”
“诱饵?”焦赞一惊,“他想诱我们出寨救援?”
“极有可能。”杨延昭沉声道,“他知道我与遂城守将关系匪浅,知道遂城乃我军防线支点,不容有失。他更知道,我杨延昭并非一味龟缩怯战之人。他摆出全力攻城的姿态,就是赌我在遂城岌岌可危之时,会忍不住派出援军。而一旦我军主力离开淤口寨这坚固壁垒,在野外遭遇他以逸待劳的精锐……”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杨延嗣和焦赞都感到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辽军骑兵的野战能力,他们心知肚明。若真在预设战场之外被其主力缠住,后果不堪设想。
“那我们……”杨延嗣有些迟疑,“就不救遂城了?”
“救,当然要救。”杨延昭斩钉截铁,“但不能按他耶律休哥设定的方式去救。”
他深吸一口气,快速下达指令:“七郎,你立刻加派‘锐眼司’和‘听风’的好手,不惜一切代价,给我彻底清查淤口寨周边,尤其是通往遂城方向的道路两侧,有无辽军伏兵迹象!范围要广,至少要覆盖方圆二十里!焦赞,跳荡营和寨内所有步卒,即刻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多设暗哨、鹿角、陷坑,防备敌军夜袭或明日突然转攻我寨!”
“得令!”两人知道情况紧急,立刻领命而去。
大帐内再次只剩下杨延昭一人。他回到舆图前,目光落在了黑风峪方向。三哥杨延光那里压力相对较小,但也不能大意。耶律休哥若真有大图谋,难保不会同时对黑风峪施压。
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夜色更深,帐外除了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马嘶,万籁俱寂。但这种寂静,却比白日的厮杀更让人心头发紧。
约莫一个时辰后,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浑身被夜露打湿,甚至手臂还带着一道箭伤刮痕的“锐眼司”探事头目疾步闯入,也顾不上礼仪,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急报:
“宣抚!果然有伏兵!在寨东北方向约十五里处的‘落雁谷’,发现大量辽军踪迹!人马极多,估计不下万人!人衔枚,马裹蹄,隐蔽极佳,若非我们兄弟冒险抵近探查,几乎难以发现!看其旗号,似是……似是耶律斜轸的部队!”
落雁谷!那里是淤口寨前往遂城的必经之路之一,而且地势险要,极易设伏!
杨延昭瞳孔骤缩,心中最后一丝疑虑被打消。耶律休哥,果然布下了杀招!他以主力佯攻遂城,吸引自己注意力,却暗中派耶律斜轸率精兵潜至自己侧翼,只等自己出兵救援,便半途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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