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尚未亮透。
福来客栈的后院,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薄雾。
昨夜血战留下的肃杀之气还未散尽,换岗的护卫靠在墙角,眼皮重得像灌了铅。
“唰——”
一声滞涩的破空声,撕裂了后院的死寂。
守在门口的护卫浑身一激灵,手掌瞬间压紧了刀柄,警惕地望向声音的源头。
黄文轩站在院子中央。
他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孤零零地立着,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双手紧握着那把视若珍宝的佩刀,摆出一个最基础的挥砍姿势。
在行家眼里,这姿势错漏百出。
肩膀太紧,下盘不稳,手腕僵硬得像一截木棍。
他只是在重复一个动作。
拔刀,挥砍。
收刀,入鞘。
再拔刀,再挥砍。
林昭的话,在他脑中反复回响:“在怕得要死的时候,怎么才能握稳你手里的刀。”
他现在就怕得要死。
一闭上眼,峡谷里的血腥与护卫倒下的身影便扑面而来。
“唰——”
刀锋破空,手臂的肌肉因过度用力而酸痛颤抖。
他不管不顾,只是死死盯着前方。
他想象那里站着那个一刀劈开车窗的匪徒,也站着那个在车厢里瑟瑟发抖的自己。
“唰——”
又一刀。
没有潇洒,没有威风。
只有笨拙,和一种近乎自虐的执拗。
他要用这种最笨的方式,把那份恐惧和耻辱,连同那个无能的自己,一刀一刀,彻底砍碎。
黄德茂是被这声音吵醒的。
他披着外衣,悄无声息地走到后院廊下,背靠廊柱,看着院子里的侄子。
他眉头紧锁。
这小子在搞什么鬼?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黄文轩的脸上时,那份疑惑,瞬间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惊讶。
那张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张扬跳脱,更没有昨日的恐惧崩溃。
只有专注。
一种沉凝得可怕的专注。
他嘴唇紧抿,眼神死死钉在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那里站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每一次挥刀,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他没有去擦。
黄德茂在巡检司混了多年,也在军中见过真正的亡命徒。
他看出来了,侄子这不是在练武。
这是在跟自己较劲。
这小子,是在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把昨天被吓丢的魂,一刀一刀地,重新砍回来!
黄德茂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不远处的那扇窗户。
窗户的木格之后,一道小小的身影静静地立着。
林昭隔窗看着院子里那个挥汗如雨的表哥。
在他的鉴微视野里,黄文轩的情绪不再是昨天那片混乱的黑潮。
他能清晰“听”到表哥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念头:
“握稳……再稳一点……”
“手不能抖……”
“炮灰……我不是炮灰……”
林昭的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孺子可教。
他没有出声,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便转身回到桌前。
桌上,那本染血的《孟子注疏》还摊开着。
丰口县的大牢,比菜市场的烂菜叶子还潮,比发霉的棺材板还闷。
血腥气混合着霉味,熏得人脑仁生疼。
侯剑锋熬了一宿,眼球里爬满了血丝,整个人像是从酸菜缸里捞出来的,又酸又臭。
他面前的独眼龙,就是茅坑里的石头。
刑具都上了三套,人像死狗一样瘫在刑架上,除了骂娘,愣是没从他嘴里撬出一个有用的话。
侯剑锋知道,这老小子铁了心求死。
他不招,顶多自己挨一刀。
他要是说了,全家老小死得更惨。
这笔账,土匪比官差算得更明白。
“哗啦——”
一桶冰冷的井水从头浇下,独眼龙一个激灵,总算睁开了那只独眼,眼里满是嘲弄和死志。
“侯捕头,省点力气吧。”他声音嘶哑,像破风箱,“要杀要剐给个痛快,想从老子嘴里掏东西,下辈子吧。”
侯剑锋一脚踹翻旁边的空水桶,木桶撞在石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死盯着独眼龙,一夜的疲惫和挫败感几乎将他压垮。
这案子要是破不了,别说他这个捕头,他姐夫那顶乌纱帽都得被这块茅坑石给崩飞!
僵持许久,侯剑锋终于放弃。
他摆了摆手,示意狱卒把人拖回去,自己则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出了这片不见天日的地牢。
他必须再去一趟福来客栈。
即便希望渺茫,他也得去再问问,把那场伏击的每个细节都嚼碎了,看能不能咂摸出点别的味儿来。
福来客栈。
黄德茂也没睡踏实,安排完伤员换药,又亲自巡视了一圈。
他刚回到后院,就看见侯剑锋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
“侯捕头?”黄德茂心里一沉。
“黄兄,”侯剑锋开门见山,声音沙哑,“审讯不顺,那家伙嘴硬得很。我想再问问你们,遇袭时,除了打斗,还有没有听到、看到什么特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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