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越城县衙后堂,烛火通明。
主位之上,越城知县魏源,将面前最后一份卷子扔进了左手边的废卷堆里。
那堆积如山的纸张,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一旁的县丞陈思明、主簿、县学教谕刘大人,连呼吸都停了半拍。
堂内气氛,压抑如冰。
魏源已经在这里坐了三个时辰。
看到的,尽是些言语不通的狗屁文章,或是满纸陈词滥调的无胆鼠辈。
圣贤之言,在他们笔下,成了无骨的烂肉。
“大人。”
主簿硬着头皮,从一摞卷子中抽出一份递上。
“这一份,下官与刘教谕都看过了,文笔斐然,堪为范文。”
陈思明嘴角微微牵动。
那是他儿子陈子昂的卷子。
魏源接过,展开,目光一扫而过。
通篇引经据典,滴水不漏。
论“人和”,从三皇五帝谈到本朝圣君,唯独不敢碰触半分现实。
论“贱籍”,满纸“教化”“礼义”,仿佛对着饥民念经,便能让他们饱腹。
太聪明,也太懦弱。
“不过是个会码字的精巧书袋子。”
魏源将那份卷子,随手扔进了中间那寥寥无几的“中等”卷宗里。
陈思明的脸,瞬间僵住。
刘教谕连忙又抽出一份,上前一步。
“大人,这份卷子,气势磅礴,颇有龙虎之气!”
魏源的目光落在卷上。
满纸的“王道”“霸业”,辞藻浮夸得令人作呕。
再看策论,竟将贱籍比作需要“驯化”的野兽,字里行间,是藏不住的鄙夷与蔑视。
啪!
魏源竟是直接将那份卷子,狠狠摔在了地上!
“龙虎气?”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
“我看是小丑跳梁,不知所谓!”
“圣人门下,竟教出此等无心之竖子!”
“不堪为士!”
刘教谕吓得面色惨白,连连后退。
魏源环视着满屋的卷宗,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将他淹没。
他来到越城,本想发现几个可造之材。
结果,一个精于算计的官场油子,一个狂妄无知的跳梁小丑。
这就是大晋未来的栋梁?
可笑!
他缓缓坐下,心灰意冷。
就在堂中气氛凝固到极点时,一名负责整理卷宗的吏员,捧着一份卷子,战战兢兢地走了上来。
他走到书案前,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声音都在发抖。
“大……大人……”
魏源睁开眼,目光冷冽。
“何事?”
那吏员吓得一个哆嗦,将手中的卷子高高举过头顶。
“大人,这份卷子……这份卷子,小的不敢评判,请大人定夺!”
“一份卷子,有什么不敢评的?”
吏员咽了口唾沫,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回大人,此卷的策论,最后……最后那八个字,是用血写的!”
血?
满堂皆惊!
魏源那双沉寂的眸子,终于泛起一丝波澜。
“拿上来。”
吏员如蒙大赦,连忙将那份特殊的考卷,呈到书案之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份卷子上。
魏源没有立刻去看那所谓的血字。
他的目光,先落在了文章的开篇。
策论,《论我县贱籍之民,何以安之》。
开篇第一句,便如惊雷贯耳!
“欲安贱籍,当先正其名,去其籍,使其为人!”
只一眼,魏源的呼吸,便为之一滞!
使其为人!
好大的胆子!
这四个字,等于是在抽整个大晋士绅阶层的脸!
他强压心头的震动,继续往下看。
“人性趋利,更求生!断其生路,则其必自寻生路。”
“届时,善用之则为民,恶用之则为匪!”
这哪里像是一个童生写出的策论,这分明是一份剖析人心的酷吏奏报!
当他看到那具体的施政方略时,瞳孔,已经收缩成了针尖!
“立专籍,允其劳作;开工坊,授其生计;定功勋,予其出路!”
三策并行,环环相扣!
将这群被视为社会脓疮的贱民,变废为宝,化作王朝的基石!
这不是文章!
这是一把刀!
一把足以将越城这潭死水,乃至整个大晋的顽疾,都给生生剖开的刀!
他的目光,终于缓缓移动到了卷末。
一片刺目的,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血迹之上,是八个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写下的,仿佛在燃烧的字!
笔画扭曲,却带着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疯狂与决绝!
“民如水火,善疏者昌!”
轰!
魏源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仿佛有万道惊雷同时炸开!
之前那份逻辑缜密的施政策略,是“术”。
而这八个血字,是“道”!
是这整篇惊天策论的魂!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动作之大,带得身后的太师椅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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