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宫夜永烛花残,病榻君王气息艰。
金印横陈羞国体,群臣密议定危艰。
忍将降表遮屈辱,暗借刀锋斩祸端。
最恐刚烈如陆抗,又忧龙体不堪寒。
大殿之外,浓雾似乎更重了,沉甸甸地压在宫城之上,如同巨大的、无形的棺椁,将一切生机与希望都吞噬殆尽。
夜,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建业宫深处,孙权寝宫“昭阳殿”的灯火,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摇曳着,如同鬼火般微弱而飘忽,随时可能被黑暗吞没。
殿内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药味,混合着一种老人身上特有的衰败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巨大的龙床之上,锦被华贵,孙权瘦小的身体却深陷其中,仿佛随时会被那厚重的织物吞噬。他双目紧闭,脸色在摇曳烛光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嘶鸣,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浓重的痰音。
两名太医令跪在床榻边,额头紧贴冰凉的地砖,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后背。
老宦官曹谨如同影子般侍立在床尾,腰弯得更低了,浑浊的老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榻上的君王,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交握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寝殿的外间,气氛同样凝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中书令濮阳兴、左大司马朱据、以及被紧急召入宫中的丞相步骘(孙休名义上的辅政大臣,实则年迈多病)、还有年轻的宗室将领、孙权的侄子孙恩等寥寥数位核心重臣,围坐在一张紫檀木圆几旁。几案上,那枚“归命侯”金印被随意地丢在中央,龟钮狰狞,印文上的血红色朱砂在烛火下依旧刺眼,像一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灼烧着每一个人的视线。旁边,摊开着那份金漆诏书的抄本,每一个字都如同毒蛇,盘踞在众人心头。
争论已经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句句都充满了火药味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感。烛火跳跃,将众人脸上或焦虑、或凝重、或颓丧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变形。
“步相,” 濮阳兴揉了揉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疲惫,“非是濮阳兴畏蜀如虎,长他人志气。您老历经三世,洞若观火,明察秋毫。眼下局势,硬拼实乃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之道!” 他指着诏书抄本,“蜀使黄皓虽阉竖小人,然其所言蜀军动向,绝非空穴来风,恐是刘禅、姜维刻意透露!姜维用兵,向来讲究‘疾如风,侵如火’,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万钧。汉中屯有精兵五万,由廖化、张翼统领,皆为百战老卒,翻越秦岭,直扑江陵,旬日可至!永安水师,黄权都督坐镇,接收魏国降卒战船后,已膨胀至八万之众,大小战船逾千艘!更有那‘雷火弩炮’数十架架于秭归城头,覆盖江面!顺流而下,快则五日,慢则七日,兵锋直抵石头城下!而我江东……” 他痛苦地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是深切的无奈,“水师主力尚在交州万里之外,鞭长莫及!步卒主力分散于荆州、淮南,回防不及,且淮南新附,人心浮动,强征粮草已激起民怨!国库空虚,仓廪告急,军粮尚需强征于民!民心思变,强征之下,恐生内乱!届时,未等蜀军兵临城下,我江东自己就先乱成一锅粥了!我们……赌不起啊!一旦战端开启,建业危如累卵!至尊……至尊如何安置?若有闪失,你我万死难赎其罪!” 他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声音带着痛楚和巨大的压力。
须发皆白、身形佝偻得如同虾米的老丞相步骘,一直闭目养神,捻动着手中一串油光发亮的紫檀佛珠,此刻缓缓睁开眼,眼中是阅尽沧桑的沉痛和深深的无力。他枯瘦如鸡爪的手指颤抖着,轻轻拂过那份诏书抄本上“归命侯”三个字,仿佛触摸着滚烫的烙铁,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此印……此名……辱及先主,辱及江东父老……老朽每思及此,心如刀绞……” 他浑浊的老眼望向虚空,仿佛看到了孙坚、孙策英武的身影,“然濮阳令君所言……亦是实情。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非人力可挽……老朽……愧对武烈皇帝(孙坚)、长沙桓王(孙策)在天之灵……愧对江东父老……” 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他沟壑纵横、如同老树皮般的脸颊缓缓流下,滴落在紫檀木的几案上,洇开一小片深色。这位历经孙坚、孙策、孙权三朝的老臣,他的态度,几乎代表了文官集团中现实派的最终妥协,充满了无奈和悲凉。
“步相!濮阳兴!” 朱据猛地一拍几案,“砰”的一声巨响,震得上面的金印都跳了一下,烛火剧烈摇晃。他双目赤红,须发戟张,压低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充满了不甘:“难道就因为这枚破印,几句阉竖的恫吓,就要我江东数十载基业,拱手送人?就要至尊受此奇耻大辱?沦为天下笑柄?我朱据第一个不答应!就算拼尽最后一兵一卒,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咬下蜀狗几块肉来!让他们知道,江东男儿,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胸脯剧烈起伏,显然怒极,眼中燃烧着宁为玉碎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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