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邙山骨

公元893年,也就是景福二年,洛阳城被军阀孙儒围困,粮尽,人相食,邙山乱葬岗“鬼火”(磷火)昼夜不息,民间称“阴兵借道”,实则是大量尸骸滋生的低级鬼怪在游荡。

邙山乱葬岗的夜,浓得化不开。新坟旧坟层层叠叠,挤得没有一丝空隙,腐烂的棺材板在风里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有谁在暗处低声啜泣。

吴十三抹了把额头的汗,深秋的夜里,这汗却带着黏腻的温热。他往火把里添了块松脂,火苗猛地蹿高,将周围散落的白骨映得愈发惨白。

“师父,这地方…… 太静了。” 小柱子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手里的朱砂笔在指间打滑,“那些骨头,看着心里发慌。”

“这地儿不静你就该静了!”吴十三眯起眼,六十岁的眼睛在火光里透着历经世事的浑浊,却又藏着一丝锐利。他捏着黄符的手指关节泛白,指尖那道月牙形的旧疤在光线下格外清晰 —— 那是黄巢的队伍刚过淮河时,在宿州城外留下的。

“把罗盘给我。” 他的声音带着岁月磨出的沙哑。

小柱子连忙从帆布包里掏出黄铜罗盘,指针却在盘里疯狂打转,铜针撞击边缘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不对劲。” 吴十三解开腰间的桃木剑,剑鞘上的朱砂符文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红光,“按说张老爷的公子刚死七日,尸气该聚在东南方才对。”

他踩着没膝的乱草往前走,断碑上军用横刀劈砍的痕迹清晰可辨。三年前洛阳屠城时,他正在北邙山采药,城里的哭嚎声持续了三天三夜,血腥味顺着洛水飘了三十里,连河里的鱼都翻了白肚。

“师父!这里!” 小柱子突然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惊慌。

吴十三回头,看见徒弟举着火把,照亮了一个半塌的土坑。坑底积着黑褐色的血痂,十几具尸骸堆叠在一起,大多已经糜烂成泥,唯有角落里的一具尸体,竟保持着完整的人形。

他心头一紧,踩着尸骸跳了下去。指尖刚触到那具尸体的衣袖,一股寒气便顺着指缝钻了进来,冰冷刺骨,像是攥住了一块万年寒冰。火把凑近,吴十三倒吸一口凉气 —— 那是个年轻女子,青丝散乱在泥中,皮肤白得毫无血色,连皮下的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尸体…… 怎么会这样?” 小柱子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吴十三没有说话,目光死死盯着女子的脖颈。那里有道半寸宽的伤口,边缘齐整,皮肉翻卷的弧度他再熟悉不过 —— 当年在陈州城外,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伤口,都是军用横刀留下的。黄巢的队伍里,新招募的流民惯用钝器,只有老兵才会用这种横刀。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探她的鼻息,这本是多余的举动,可指尖即将触到她皮肤时,却猛地顿住。那截露在袖口外的手腕,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却又真实存在。

“师父,是白僵!” 小柱子的声音陡然拔高,举着火把往前凑了两步,“按规矩…… 该……”

话未说完,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随着火把的靠近,那具女尸的肩膀竟缓缓侧了过去,原本对着火光的脸转向了阴暗的角落,乌黑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

吴十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赶了四十年尸,见过的白僵不计其数,那些东西只会直挺挺地朝着活物扑来,从没有哪个会躲避阳气。

“别动!” 他一把抓住小柱子举着黄符的手,掌心的冷汗浸湿了徒弟的袖口。

就在这时,他又看到了那道刀疤。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亮女子颈间翻卷的皮肉,像极了二十年前,他在自家门槛上看到的情景 —— 那年匪患过境,他的女儿倒在血泊里,颈间也是这样一道齐整的伤口。

“师父?” 小柱子怯怯地叫了一声。

吴十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桃木剑的剑柄在掌心硌出深深的红痕。行里的规矩早已刻进骨子里:异变之尸,当立即用桃木剑镇杀,绝不能留活口。可不知为何,看着那双被发丝遮住的眼睛,他竟下不去手。

这具尸体在邙山阴脉里保存完好并化为白僵,可普通白僵早已皮肤坚硬如铁,关节僵硬,她却能指尖微动…… 种种异状,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你去那边找找张公子的尸身。” 吴十三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记住,他胸口有梅花胎记。”

小柱子虽有疑虑,却还是听话地举着火把走远了。火光渐渐消失在坟堆后面,吴十三看着月华下的白僵,顿了顿解下腰间的锁尸链,铁链上串着的七枚铜钱泛着青光。这链子用糯米水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能锁住尸气。吴十三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铁链缠在女尸腰间,铜钱扣合的瞬间,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罢了。” 他喃喃自语,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这具女尸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暂且在这儿待着吧。”

他扛起女尸,尸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吴十三在乱葬岗深处转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找到一口废弃的石棺,棺盖早已被撬开,扔在一旁。里面积着厚厚的尘土,还散落着几片腐朽的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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