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入深海的石头,费力地一点点上浮。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汗味、烟草味、柴火味以及淡淡草药味的复杂气息钻入鼻腔,取代了之前荒野中的焦糊与血腥。
然后是触觉。身下铺着干燥的稻草,粗糙但比冰冷的岩石好上太多。一件厚重、带着同样复杂气味的旧军大衣盖在他身上,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却也驱散了刺骨的寒意。
最后是听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压低的交谈声,还有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声响。
林初艰难地睁开眼。视线先是模糊,继而渐渐清晰。
他发现自己在一个低矮的山洞里,空间不大,但足够遮蔽风寒。洞中央生着一小堆篝火,跳跃的火光将几个身影投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上,显得有些光怪陆离。
正是他昏迷前见到的那几个红军战士。
他们围坐在火堆旁,没有人说话。一个年轻的小战士正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破布擦拭着手中的步枪枪栓,动作专注而熟练。另一个年纪稍长的,正就着火光缝补一件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军衣,针脚细密。那个眼神锐利、像是领头的老兵——林初现在能看清他帽檐下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了,大约四十多岁,额头上刻着深深的皱纹——正拿着一个小木棍,在地上划拉着什么,眉头紧锁。
林初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下意识地动了动。
这细微的声响立刻惊动了所有人。
擦拭枪栓的小战士猛地抬起头,眼神里依旧带着未消的警惕和浓浓的好奇。缝衣服的老兵停下了针线。那位老班长则抬起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林初脸上,沉稳,审视,却似乎少了几分最初的凌厉。
“醒了?”老班长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浓重的口音,但语调平稳。
林初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浑身酸软无力。
“莫急,躺着。”老班长示意他别动,然后对那个小战士扬了扬下巴,“小石头,水。”
叫小战士的“小石头”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六七岁,脸颊瘦削,但眼睛很亮。他放下枪栓,拿起一个磨得发亮的军用水壶,拔开木塞,递到林初嘴边。
壶口有些破损,里面的水带着一股铁锈和汗渍混合的味道,但此刻对于干渴冒烟的喉咙来说,无异于甘泉。林初贪婪地喝了几大口,才缓过气来。
“多…多谢……”他哑着嗓子道谢,声音微弱。
“娃,你是做么子的?从哪来?咋穿成这样?”老班长周大山的问题直接而简洁,目光紧盯着他。其他战士也默默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山洞里一时间只剩下火堆燃烧的噼啪声。
林初的心脏狂跳起来。他预感到这个问题,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实话?谁会相信?被当成疯子或者奸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避重就轻,声音带着真实的惶惑:“我…我叫林初。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一觉醒来就在那片山里了…我不是坏人,真的,我就是…迷路了。”
他的话语凌乱,带着明显的现代口音,词汇也显得古怪。战士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的疑惑更深,但林初脸上那种未加掩饰的恐惧、茫然以及年轻(他看起来也不过十**岁),似乎暂时削弱了他们的敌意。
老班长周大山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最终,他似乎暂时接受了这个漏洞百出的说法,至少表面上是。他不再追问,只是对那个缝衣服的老兵点了点头:“老杨,开饭。”
老杨从火堆旁拿起一个黝黑的铁皮桶(看起来像是个改造过的炮弹壳),里面是冒着微弱热气的糊状物。他先给周大山盛了半碗,然后是老杨自己、小石头,最后,他犹豫了一下,又从本就不多的糊糊里舀出小半勺,倒进一个磕了边的粗瓷碗里,递给林初。
碗里是灰绿色的、几乎看不到油星的糊糊,漂浮着几片辨认不出的野菜叶子和极少数粗糙的糠麸颗粒。林初腹中饥饿如火,但看着这碗“食物”,还是下意识地迟疑了一下。
小石头看着他,咽了口口水,小声嘀咕:“快吃啊,野菜糊糊,暖和哩。”
林初接过碗,冰冷的指尖感受到碗壁那一点微弱的暖意。他学着他人的样子,用手捏起一点糊糊送进嘴里。一股强烈的苦涩、土腥味和难以形容的粗糙感瞬间充斥口腔,剌得嗓子生疼。他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这就是他们的食物?他看着周大山他们沉默而迅速地吃着那点可怜的糊糊,仿佛是什么美味佳肴,吃完后甚至用手指仔细刮净碗壁上每一丝残留。巨大的酸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愧感攫住了他。他想起了学校食堂里被随意倒掉的饭菜,想起了冰箱里吃不完的零食……
鬼使神差地,他摸向自己卫衣的口袋。指尖触到几个熟悉的长方形小块。
是穿越前揣在兜里的巧克力威化饼干和一小包压缩饼干,本来是熬夜时的干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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