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的沉默,如同暮土永不散去的雾霭,沉甸甸地压在甲板上。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样站着,像一尊与这艘搁浅巨船融为一体的雕像。风行并不急于打破这片寂静。他耐心地等待着,感受着风绕过方舟挺拔却孤寂的背影时,所带来的细微波动——那里面混杂着警惕、一丝被说中心事的震动,以及更深沉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悲伤。
良久,方舟终于动了。他转过身,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风行身上,那其中的审视意味并未减少,但先前那尖锐的敌意似乎收敛了些许。
“你说,风记得。”方舟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沙哑,“那么,告诉我,风还对你诉说了什么?关于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他用了“诅咒”这个词,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认命般的无奈。
风行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船边,手扶着冰冷锈蚀的栏杆,望向那片正在被黑暗植物缓慢蚕食的洼地。那里的泥土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紫黑色,扭曲的黑色藤蔓如同血管般虬结隆起,散发出微弱却令人不适的能量波动。
“它并非被诅咒,”风行轻声纠正,他的声音仿佛与风融为一体,带着一种奇特的共鸣,“它只是……生病了。很重很重的病。风带来的记忆碎片里,充满了痛苦与不甘的嘶鸣,那是大地本身在黑暗侵蚀下发出的哀嚎。”
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轻轻划过,一缕微弱的气流随之盘旋,卷起甲板上几粒细微的尘埃。“但哀嚎之下,我依然能捕捉到那片花海的芬芳,能感受到阳光穿透云层,温暖泥土的触感。记忆从未消失,它们只是被更强烈的痛苦覆盖了。”
方舟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着那片黑色的洼地。他的侧脸线条紧绷,下颌微微收紧。那里,曾经确实是一片绚烂的紫色花海,是暮土尚未沉沦前,最美的景致之一。他仿佛还能看见,年幼的光之子们像跳跃的光点,在其中嬉戏,空气中弥漫着甜香。
“记忆……”方舟低语,带着一丝嘲讽,不知是针对风行,还是针对自己,“记忆不能净化黑暗,不能驱散怨灵,更不能让搁浅的船重新启航。它们只是……无用的负担。”
“是吗?”风行转过头,目光清澈地看向方舟,“如果记忆是无用的,您为何要独自守护这片最后的绿洲?”他的视线扫过脚下这艘虽然破败,却被魔法仔细维护的船只,“您守护的,难道不正是这些‘无用’的记忆的实体象征吗?”
方舟再次沉默。风行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试图撬开他紧闭的心门。
“跟我来。”最终,方舟说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他转身,走向通往甲板下方的舷梯。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微小的、但确实存在的接纳信号。
风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迈步跟上。
他们离开了相对干净的甲板,踏入船体内部。这里的光线骤然暗淡,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陈旧木头和魔法的味道。通道狭窄而曲折,墙壁上挂着发出幽蓝光芒的魔法灯,映照出斑驳的壁画残影,那些壁画描绘的似乎是航行、星辰与繁荣的港口,但大多已模糊不清。
方舟的步伐沉稳而熟悉,他带着风行穿过如同迷宫般的舱室,最终来到一个相对宽敞的厅堂。这里似乎是曾经的指挥室,巨大的、布满灰尘的罗盘瘫在中央,墙壁上镶嵌着一面巨大的、已然破裂的水晶屏幕。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房间的一角,有一个用纯净蓝水晶构筑的小型魔法阵,阵眼中悬浮着一颗缓缓旋转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棱形宝石——那光芒纯净而温暖,与暮土的整体氛围格格不入,显然是被方舟用强大魔法维系着的净土。
“这是我暂时能维持的极限。”方舟指着那块宝石,“它净化着这片区域,阻止黑暗的侵入。但能量消耗巨大,而且……范围有限。”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黑色的洼地。“你之前看到的那片区域,三天前,边缘处还能看到几株顽强存活的荧光草。现在,没了。”
他的话语平淡,却道出了持续不断的、绝望的战斗。
“带我去看看。”风行突然说。
方舟挑眉看他。
“不是在这里看。”风行解释道,“去那里,去黑暗蔓延的地方。风能告诉我过去的景象,但或许,结合您的魔法,我们能更清晰地‘听’到现在正在发生的痛苦,找到更有效的遏制方法。”
这是一个大胆的提议,也意味着方舟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向这位陌生的风行向导展示他净化工作的细节,甚至可能暴露他魔法体系的某些弱点。
方舟凝视着风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算计或贪婪,只有纯粹的好奇与一种想要做些什么的真诚。这种真诚,在暮土是极其罕见的奢侈品。
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权衡。
“……好。”方舟最终点头。他走到那个小型魔法阵前,伸出手指,在空中勾勒出几个复杂的符文。幽蓝色的光芒闪过,那悬浮的棱形宝石微微震颤,分出一缕细小的白光,如同丝线般缠绕在方舟的指尖。他需要携带一部分净化之力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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