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仙子残影消散已过三日。秦昭伫立在那座孤岛唯一的、可勉强称之为码头的礁石滩头,海风带着咸腥气息吹动他玄色的衣袂,猎猎作响。身后,那间承载了短暂重逢与沉重真相的竹屋,连同整座流转着七彩极光的奇异岛屿,正随着“破浪号”的驶离,逐渐缩小,最终化为海平线上一抹模糊的翠色,继而彻底消失于视野。
他没有选择留在那座岛。镜花残影提供的“仙界坐标”更像是一个指向性的印记,深植于他的感知,而非具体的地理位置。真正的“路”,仍在海上,在那片被标记为“归墟之眼”的终极海域。岛屿,只是一个中转站,一个提供短暂休憩与关键提示的驿站。
“破浪号”调整着风帆,吃足了东南风,船首劈开墨蓝色的海水,留下长长的白色航迹。与来时相比,船上的气氛更加凝重。补充的淡水和食物有限,每个人都清楚,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单向航程可能性远大于凯旋。但鉴妖司的精锐们脸上并无惧色,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坚毅。他们信任秦昭,如同信任自己手中的刀。
秦昭的目光掠过甲板上忙碌而沉默的水手,落在船头那根特意加固过的桅杆顶端。那里,用坚韧的海牛皮绳牢牢绑缚着的,正是那几片已失去光泽、裂纹遍布的“青霜剑”碎片。自登岛再出发后,这些碎片一直沉寂着,仿佛镜花仙子最后的神念也随之彻底沉寂。
他转身,走向船舱。舱内矮桌上,铺开着从赤蛇帮老巢缴获的古老海兽皮卷轴,以及他自己沿途记录下的笔记。指尖划过卷轴上那段关于“心渊之门,非力可开,需以‘因果’为钥,以‘真念’为引”的扭曲文字,秦昭陷入沉思。
“因果为钥……”他低声重复。他的因果是什么?是秦家与轩辕坟玉面狐延续三十年的血仇?是他与镜花仙子那段无疾而终、跨越仙凡的禁忌之情?是他与绯烟主仆相伴、最终生死相隔的羁绊?还是他身为斩妖人,却身负妖血,挣扎于身份认同的悖论?
“真念为引……”他的真念又是什么?最初是复仇,是斩尽天下妖邪。后来,多了守护,守护长安,守护那些无辜的生灵。如今,在经历了这么多,知晓了“深渊之母”可能是人心恶念的投影后,他的真念是否变成了……净化?但这目标何其宏大,又何其虚无。
伊本·法立德“钥匙在门内之心”的暗示,与卷轴上的记载不谋而合。归墟之眼,或许并非一个物理意义上的入口,而是一个……试炼场?一个映照内心,直面自身因果与真念的镜厅?
想到这里,秦昭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接近真相的战栗。他下意识地抚向腰间“归途”刃,刀柄上缠绕的青丝传来稳定的暖意,仿佛在回应他的思绪。
“司丞。”刘仁轨的声音在舱门外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
“进。”
刘仁轨推门而入,脸色凝重地呈上一份刚译出的信枭传书:“长安最新密报。”
秦昭接过,快速浏览。密报内容简短却惊心:高力士掌控的“监军司”已随首批“镇海都护府”人员抵达广州,权势熏天,开始插手地方军政,与岭南都督裴敦复摩擦不断。更令人不安的是,“玄影卫”活动频繁,有迹象表明,他们似乎在秘密搜寻与“归墟”、“仙界坐标”相关的古籍和知情人,目标直指可能与秦昭此行相关的线索。皇帝陛下近日连续召见密宗僧侣和道门隐士,询问“长生”与“驾驭非人之力”的玄妙法门。
“陛下……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秦昭将密报凑近油灯,看着它化为灰烬。李隆基对绝对权力和长生不老的渴望,正在将他推向一个危险的境地。镜花仙子关于“玄宗其心已生魔障”的警告,绝非虚言。高力士和玄影卫的动向,更表明长安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他这艘孤舟。
“我们是否要改变航线,或者加快速度?”刘仁轨问道,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被朝廷的暗刃盯上,比面对海妖更加凶险。
秦昭摇了摇头,目光透过舷窗,望向远方那片天空与海水颜色都愈发深沉的海域:“不必。他们若想来,躲是躲不掉的。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归墟之眼。加快速度,留给我们的时间,或许不多了。”
他有一种预感,当他真正触及归墟秘密的那一刻,来自长安的刀,也必将如期而至。
接下来的航程,仿佛驶入了另一个世界。
天空不再是熟悉的蓝色或灰色,而是一种沉郁的、仿佛浸透了墨汁的暗紫色。太阳的光芒变得苍白无力,穿透厚重的云层,在海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海水彻底变成了近乎漆黑的墨色,深邃得令人心悸,仿佛下面隐藏着吞噬一切的巨兽。
空气中的灵气(或妖气)浓度达到了骇人的程度,紊乱的能量流形成肉眼可见的彩色极光,在船体周围飘荡、闪烁,时而发出噼啪的轻响。寻常的罗盘早已失灵,指针疯狂旋转。“破浪号”完全依靠秦昭以鉴妖瞳术结合体内妖血对归墟方向的感应,以及船头青霜剑碎片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指向性,在茫茫墨海中艰难前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