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明睿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玄关处的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将他沾着消毒水味的白大褂拉出长长的影子。“妈,刚刚电梯里一个外卖员疯了,”他换鞋的动作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惊悸,“大声骂人,把旁边的唐氏儿吓坏了,那孩子哭得直发抖。”
云染染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还沾着炒菜的油渍,抽油烟机的嗡鸣刚歇下:“嗯,年轻人不容易。这栋楼二十多层,电梯坏了三天才修好,他爬楼送了一上午餐,也许是累极了发泄一下。”她转身往汤里撒了把葱花,蒸汽模糊了眼镜片,“快洗手,刚炖好的排骨汤,补补身子。”
汪明睿“哎”了一声,抓起睡衣就往卫生间走。从医院回来先冲凉换干净衣服,这是他打小养成的习惯,云染染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儿子的背影,嘴角漾起点笑意——这点上儿子做的很好,从小爱干净。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混着汪明睿含混的抱怨:“今天手术服都被血浸透了,缝皮的时候手都在抖。”
云染染把汤盛进保温碗,刚摆好碗筷,汪明睿就擦着头发出来了,头发梢的水珠滴在棉质睡衣上,晕出小小的湿痕。他拿起筷子扒了口饭,突然抬头说:“妈,今天飞哥不开心,一整天都没笑过。”
“哪个飞哥?你那带教老师?”云染染往他碗里夹了块排骨。
“嗯,普外的李飞副主任医师。”汪明睿戳着碗里的米饭,声音沉了下去,“他上个月绩效奖金只发了两千多。你知道吗?他爸就在咱们医院住院,肾衰要透析,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在上学,小的才刚上幼儿园。”
云染染手里的汤勺“当”地撞在碗沿上,满眼诧异:“不会吧?你前阵子还说飞哥是普外一刀,科里七八成的大手术都是他主刀,连主任都夸他技术硬。”
“可不是嘛。”汪明睿放下筷子,语气里满是不平,“大主任一年也就做两百台手术,整天忙着四处开会、赶学术场子,可绩效拿得比飞哥多三倍。飞哥每天最少两台手术,最多的时候一天四台连台,上周有天从早上八点做到凌晨一点,中间就啃了个冷包子。”他想起下午看到的场景,李飞在医生办公室对着绩效单发呆,指尖的烟烧到了过滤嘴都没察觉,“他中午根本不休息,要么在手术室连台,要么在病房处理并发症,今天我路过护士站,看见他蹲在走廊吃泡面,汤都没泡开就几口扒完了。”
云染染沉默了,手里的排骨汤渐渐凉了下去。她想起儿子外公在世时的样子,也是这样连轴转的外科医生,只是那时候绩效分配虽不合理,却还没到这般悬殊的地步。她摩挲着温热的碗壁,不知道该怎么开导儿子——那些“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老话,在两千多块的绩效单面前,显得格外苍白。
“现在的医疗行业就是压榨一线医生和实习生。”汪明睿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行政岗的人每天朝九晚五,一杯茶一张报纸混一天,绩效比飞哥还高。上次我去行政楼交材料,看见他们在办公室吃下午茶,进口水果摆了一桌子。可我们呢?实习生没钱,中午几个不能回家的实习生吃拼好饭。”
云染染叹了口气:“可我们不是制定规则的人。”她太理解李飞的崩溃了,人到中年就像站在风雨里的桥,上要托着老的,下要护着小的,明明是科室的顶梁柱,努力干到了副主任医师,却还是活得捉襟见肘。前阵子小区里另一个副主任医师,五十多岁的人了,体检查出结节、囊肿、高血压一堆毛病,还得六天一个夜班,上完夜班第二天照样上白班,见面总说“就盼着退休”。
“我以后不当医生。”汪明睿突然冒出一句,眼神格外坚定,“我不想像飞哥那样,拼了命干活还养不了家,也不想像我们科老主任那样,五十岁就得了心梗,躺在自己医院的ICU里抢救。”他扒拉着碗里的排骨,没了胃口,“前几天我们组的规培医生辞职了,说拿着实习工资干着主治的活,看不到头。他考去了卫健委的行政岗,听说待遇比临床医生好多了。”
云染染的心猛地一沉。儿子当年填高考志愿时,非要报临床医学,说“想救人”,那时候她还为儿子的志向骄傲。可现在,才在医院实习半年,曾经的理想就被现实磨得褪了色。她想起楼下张阿姨的儿子,去年高考六百七十分,放着清北不上非要去协和医学院,当时张阿姨还跟她炫耀“医生稳定体面”,可要是这孩子将来也遇到李飞这样的处境,又会怎么想?
“不是所有医生都这样。”云染染试图找些底气,却发现声音发虚,“我前阵子看新闻,杭州有个副主任医师年收入三十多万呢。”
“那是少数。”汪明睿立刻反驳,“飞哥说他们科去年评上副高的王医生,一个月工资加绩效才八千多,还不如互联网公司的实习生。而且杭州房价四万多一平,三十多万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攒不下钱。”他拿出手机翻出条新闻,“你看这个,现在好多三甲副主任医师都盼着退休,说自己是‘最惨的医生群体’,没权力还责任大,身体全熬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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