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城市北端的国研中心 B 区仍亮着灯。吴佳怡穿过三层气密门,鞋底踩在环氧树脂地坪上,发出细碎而清晰的“嚓嚓”声——像把解剖刀划开牛皮纸。中央空调设定 20 ℃,她却觉得后颈爬着一条冰凉的线。
“吴小姐,这边。”陈教授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白大褂下摆随步幅晃动,胸卡上“行为遗传学”四个字在冷灯下泛蓝。引她进入核心实验室前,他抬手在门禁上按指纹——“嘀”一声短促,像给某个未知故事打上节拍器。
房间中央,一台 NovaSeq 6000 正在运转。测序仪的呼吸灯由红转绿,风扇低鸣,仿佛巨兽在消化刚送入口的 DNA。
“样本来源合法?”陈教授侧头,语气温和,却带着科研人员惯有的审慎。
“体检中心留存血清,按医疗废弃物条例,家属签字同意科研再利用。”吴佳怡将一只泛黄纸袋递过去,袋面手写:曹鸿勋,1998-11-17。墨迹陈旧,边缘一圈褐斑,像干涸的血迹。
陈教授点头,戴上丁腈手套,指节修长。纸袋被剪开瞬间,一股陈旧福尔马林混着酒精的味道窜出,钻进吴佳怡鼻腔,令她短暂眩晕——二十年前祠堂里的香火、硝烟与现在消毒水的冷冽重叠在一起。
半小时后,数据投射在 85 寸触控屏。家族树展开,十五个节点,三代血亲。每个节点旁,两列条形图:一列红色——ADHD 评分(CAARS-S:L),一列蓝色——冲动-冒险行为量化值(BIS-11)。
红蓝柱在第二代出现陡升,像被刀斜劈。曹鸿勋、曹鸿声、曹雪琴三兄妹,红条均高于人群均值 2.5 个标准差;到第三代,曹家祥、曹家骏略有下降,却仍居上 30% 分位。唯一例外:曹家睿,绿条低于均值——整个族谱里唯一的“低冲动”绿洲。
“注意 DRD4 第三外显子。”陈教授放大碱基序列,7R 等位基因位置被高亮标记,连续七个 48 bp 重复单元,像一排相同规格的集装箱。“7R 携带者新奇寻求得分普遍高 34%。在您家族里,出现频率 64.3%,而东亚人群平均 18%。”
吴佳怡盯着那条像锯齿的序列,心脏被无形之手攥住——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二伯可以在董事会上前一分钟拍板投资光伏,后一分钟因为“听朋友说 AI 更火”而当场撤销;为什么堂哥能在澳门赌场一夜输掉 1.2 亿,回公司仍谈笑风生。她以为那是任性,如今却看到写进碱基里的注释。
“DAT1 基因 480 bp 重复也值得关注。”陈教授滑动鼠标,另一段序列跳出,“携带 10/10 重复纯合子,前额叶对多巴胺清除过快,注意力维持困难。您家族里纯合比例 42%,对照组 9%。”
屏幕冷光映在吴佳怡脸上,皮肤仿佛被覆上一层薄冰。她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的家族春游:车队在高速路口,老爷子忽然说“去厦门没意思,改道张家界”,于是二十辆车集体掉头,导航重新计算,车厢里孩子们兴奋尖叫,大人们却面色苍白——因为酒店、门票、航线全部作废。那天,她在父亲眼里看到同样的冰:既兴奋,又疲惫。
“所以,我们几百亿的投资决策像心血来潮……”她喃喃,“只是大脑里缺了一段刹车片?”
“概率,而非决定。”陈教授合上平板,声音低沉,“基因装弹,环境扣扳机。没有绝对命运。”
为验证“环境”权重,他调出另一组散点图:X 轴——童年期严格管教指数(父母监管、学业约束),Y 轴——成年冲动型投资事件。图表显示,在同等高遗传风险下,童年管教最严格的那 30% 个体,其冲动事件下降 38%。
“说明纪律可以部分修补神经生物学漏洞。”陈教授顿了顿,“但您家族里,管教曲线低于城市均值 1σ。长辈更崇尚‘散养’与‘闯劲’,于是基因 环境形成双螺旋滑坡。”
吴佳怡沉默。她想起自己十五岁被送出去读英式寄宿,原因是“女孩子要稳一点”;而堂兄弟们仍在祠堂后山玩真人 CS,夜不归宿。原来那是父辈无意识的环境干预,却把她推到了散点图左上角的孤岛。
“我携带吗?”她忽然问。
陈教授点头,从文件夹抽出另一页。报告顶部,她名字旁的 QR 码被红笔圈起:DRD4 4R/7R 杂合,DAT1 9/10 杂合。“中等风险,”他说,“但你的前额叶皮层厚度在 MRI 里高于均值,可能提供了额外控制。”
“有个异常点。”陈教授指向家族树最底端。曹家睿,23 岁,第三代旁支,红条低于人群均值 20%,蓝条更低。“他的 7R 等位基因缺失,DRD4 4R/4R,且 COMT Val158Met 出现 Met/Met,酶活性低,多巴胺降解慢,表现为‘认知稳定型’。简单说——他比你们全家都‘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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