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乱石坡夜雨

向平勒住马缰时,暮色正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裹住葫芦谷口的乱石坡。

一百一十辆马车在他身后排成长龙,车轮碾过碎石的咯吱声里,总夹着木轮与铁条摩擦的尖响——那是硬木轮辋外裹的铁条正在被碎石啃噬,听着牙酸。

“东家,再走下去,怕有车要散架了。”赶头车的老周从车辕上探过身,手里攥着块刚从轮上掰下来的碎铁,“您瞧,这铁条都卷边了,轮辐怕是也受不住。”

向平抬眼望向前方。

乱石坡像被巨斧劈过的山体,遍地都是半人高的尖石,棱角锋利得能划开麻布。

白日里还能看清路径绕着走,此刻天色暗下来,碎石在昏暗中只露着模糊的剪影,稍不留意就可能让车轮撞上。

他刚要开口,一阵风卷着雨星打在脸上,带着山涧里的寒气。

“先找背风处歇脚,派二十人带钎子、锤子在前头清路。”向平扯着嗓子下令,“剩下的人检查车轮,把备用铁条都拿出来。”

车队刚挪到一处凹地,雨就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篷上噼啪作响,很快汇成水流顺着车板往下淌。向平蹲在一辆马车旁,借着油灯光看见老周正用麻绳捆轮辐——方才一辆车的轮辐断了两根,木轮歪歪斜斜地晃,只能用粗麻绳临时固定。

“东家,这雨邪性得很。”老周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我小时候听老人说,葫芦谷的雨能把石头泡软了,底下的土一泡就成泥沼。”

话音刚落,就听远处传来惊呼。

向平举灯跑去,只见最末尾的三辆马车陷在刚冒出来的泥沼里,车轮已经没了半截,车辕被拉得咯吱作响。

泥沼里的黑泥像活物似的,正一点点往上爬,吞着车轴。

“快拿撬棍!把货物往下卸!”向平吼着脱了外袍,第一个跳进没膝的泥水里。

众人跟着涌上来,有的用撬棍顶车底,有的拽着缰绳往岸上拉,还有人爬上马车,把里头的木箱往外扔。

泥水冰冷刺骨,刚卸了两箱货,就听“咔嚓”一声,一辆车的车轴断了,车斗猛地往下一沉,溅起的泥点糊了向平满脸。

“别管这车了!保货!”向平抹了把脸,看清那车斗里装的是绢帛,赶紧指挥人把箱子往岸上递。可泥沼像有吸力,越挣扎陷得越深,有个年轻车夫脚下一滑,整个人摔进泥里,只剩个脑袋露在外头,还是旁边两人死死拽着他的胳膊才拖上来。

等把三辆车的货物都抢出来,天已经蒙蒙亮了。

雨停了,泥沼却冻成了硬壳,三辆断轴的马车嵌在里头,像被冻住的野兽。向平看着众人冻得发紫的嘴唇,还有那几辆轮上铁条磨得精光、轮辐断了一半的马车,突然发现老周正蹲在地上,用手摸着一根断辐出神。

“周伯,怎么了?”

老周抬起头,眼里都是红血丝:“东家,这木轮经不住这么折腾。前面到麟州还有五十里,都是这种路,再走下去,怕是一半车都要废在这儿。”

向平没说话,转身爬上一辆还能走的马车。晨光里,乱石坡的尖石闪着冷光,远处的麟州城像个模糊的影子。

他摸了摸怀里那张被雨水泡软的地图,突然想起出发前老掌柜说的话:“商路难走,走的不是路,是人。”

“备料。”他跳下车,声音哑得厉害,“把断轴车上还能用的铁条、轮辐都拆下来,能修一辆是一辆。剩下的人,跟我去清路——凿平一块石头,就往前挪一步。”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老周先拿起了锤子。

当第一锤砸在尖石上,迸出的火星落在湿漉漉的地上时,向平知道,这趟路的难,才刚开头。

向平在篝火边清点货单时,耳缝里钻进几句碎话。

“……听老辈说,过了乱石坡就是黑风寨的地盘,去年有个商队,连人带货都没了影……”

“可不是么,白天那伙土匪虽被吓跑了,保不齐在前面等着呢。咱们就是挣份脚力钱,犯不着把命搭上……”

他抬眼,看见三个孤山镇来的车夫正蹲在暗处嘀咕,手里的旱烟袋“腾”地冒起一圈圈白烟,飘飘渺渺,映得他脸膛忽明忽暗。

这一百一十辆马车,全部来自孤山镇,除了二十辆由御林军看管,剩下九十辆的车夫都由孤山镇雇来的赶车,多是些走惯了短途的汉子,哪见过这阵仗——前有商队遗物的重货,后有土匪窥伺的风险,人心浮动本就难免。

“李三哥,张小子,你们烟袋锅子烫着手指头了。”向平突然开口,把手里的账册往火堆边一放。

那三人猛地回头,烟袋“啪”地掉在地上,其中一个瘦高个还踩了脚泥,慌里慌张往人群里缩。

周围霎时静了。

御林军们手按刀柄,目光扫过那群低头不语的车夫。向平却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个沉甸甸的布包,往石头上一倒,银锞子滚出来,在火光里闪得刺眼。

“诸位都是孤山镇的乡亲,”他捡起块银锞子,掂量着说,“当初在镇上说好,一趟活,每人五贯钱。现在我改主意了——到了汴京,每人十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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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酒楼大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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