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王家丫头

崇祯十七年的春雪迟迟未化。

多尔博跟随多铎攻破王家堡,他玄色甲胄上凝着细碎冰晶,远处王家大宅的火光冲天而起,将半片夜空染成诡异的橘红。他抬手抹去眉间血渍,耳畔还回响着多铎亲王今晨的军令:"晋商八大家,两头摇摆,资敌最甚者,当诛。"

马蹄声由远及近,镶白旗参领额尔泰滚鞍下马:"禀贝子,王登库阖府三百二十一口尽数羁押。只是..."镶金护腕下的手指微蜷,"库房暗格里寻得此物。"

羊皮卷轴展开的刹那,多尔博瞳孔骤缩。八瓣莲纹中央赫然是"宁远侯李"的篆印,墨色已褪作暗褐——这是十四年前生父李长风与科尔沁盟誓的文书。他猛然攥紧腰间弯刀,鎏金刀柄上的狼首硌得掌心发痛。

北风裹挟着狼嚎掠过晋中平原,镶白旗的旌旗在血色残阳里猎猎翻飞,而王家堡的藏书阁正腾起冲天烈焰。

"贝勒爷,东厢房清过了!"戈什哈的喊声混在梁柱坍塌的轰鸣里。多尔博忽然勒住躁动的战马——琉璃瓦当坠落的碎响中,分明掺着玉器相击的清脆。

他踹开焦黑的楠木门,热浪卷着墨香扑面。十二扇紫檀屏风在火舌中舒展成凤凰羽翼,少女素白的中衣染着晚霞的残红,怀中的《金石录》泛着幽蓝冷光。多尔博瞳孔微缩,那是宋版孤本才有的冰裂纹装裱。

“你抱着的是什么?为什么不逃?拿来我看一下!”

"蛮子也配碰赵明诚的墨宝?"少女的冷笑比塞外的白毛风更利,她抄起一方羊脂玉砚破空而来时,多尔博恍惚看见雪原上扑杀猎物的母狼向他扑来。躲闪不急,多尔博额角温热的血珠溅上泛黄的笺纸,恰落在"归来堂"题跋的"归"字上,晕开一抹妖异的朱砂。

多尔博抬手打来,镶金马鞭缠住少女脚踝的刹那,多尔博颈间的金锁从衣襟滑出。少女瞳孔骤缩——月光透过雕花窗,将狼图腾的阴影投在她染血的襟口。那狰狞的狼眼,与娘亲咽气时塞进她手中的金锁分毫不差,连獠牙间衔着的曼陀罗纹路都如出一辙。

"押去披甲人为奴!"多尔博抹着额角冷笑,没看见参领额尔泰瞬间惨白的脸色。当少女被铁链拖过雪地时,额尔泰正借着火把端详她眉心的朱砂痣——与十五年前草原月夜下,大哥巴特尔的妻子带着年幼的侄女躲避林丹汗的追兵时睫毛扫过的那粒红痕分毫不差。而拖拽间脖子上露出的那枚金锁,显然就是科尔沁独有的样式。

雪粒子砸在牛皮帐上发出细碎哀鸣,烛火在鎏金狼瞳里跳跃,忽明忽暗映着帐外参领额尔泰徘徊的剪影——那镶东珠的袖口已积了半寸厚的霜。

"滚进来!"多尔博将马奶酒泼向炭盆,腾起的蓝焰照亮帐角悬挂的科尔沁狼皮图腾。额尔泰跪下的瞬间,帐外狂风骤然撕开毡帘,裹挟的雪片竟在狼图腾獠牙间凝成血色冰晶。

"十五年前察哈尔部的马蹄踏碎长生天的露水......"额尔泰喉结滚动着咽下草原的风沙,"林丹汗的弯刀挑开乌兰格格的毡帐时,她正给您系上新打的金锁。"

多尔博指尖骤然收紧,金锁边缘的曼陀罗纹路刺进掌心。

"巴特尔侍卫长拼死为您母亲抵挡追兵时,右肩还插着三支鸣镝箭。"额尔泰的蒙语突然掺进汉话腔调,像钝刀割开结痂的旧伤,"他把他的女儿苏泰塞进装羊皮的木箱前,也往她的掌心塞了把金锁,就和......就和那汉女脖子上的一模一样……咱们科尔沁的娃娃都带这种金锁,少主,您也有一个啊!"

帐外传来奴隶队伍的铜铃声,多尔博无意间触碰到了他的金锁,他猛地掀翻鎏金酒壶。琥珀色的马奶酒漫过羊皮地图,在太原城的位置洇出深褐胎记。他想起少女被拖走时,散落的发丝间闪过一线金光——那不是汉家女儿惯戴的璎珞项圈,而是草原母亲才会给幼崽系的长命锁。

"你说巴特尔被卖到张家口为奴?"多尔博的护甲擦过案上《心经》。

额尔泰突然以额触地,镶东珠的袖口抖落几粒浑圆雪籽。

"奴才查了十五年!喀尔喀商人说买走哥哥的是范家商队,还有……"他染着丹蔻的尾指在雪地画出扭曲的"王"字,"太原王氏的徽记。"

疾风撞开帐门,案头烛火应声而灭。多尔博在黑暗里摸索到金锁内侧的蒙文刻痕,那些幼时临摹过千百遍的祈福经咒,此刻在他指腹下化作狰狞的谶语——"愿以吾骨筑汝长生天"。

"带我去地牢。"

石阶蜿蜒向下,血腥气混着霉味扑面而来。最深处囚室里,素衣少女蜷在墙角,散乱乌发间露出一截雪白脖颈。额尔泰的火把照亮她侧脸的刹那,多尔博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古怪的震颤——那眉眼竟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身影重叠。

"叫什么?"他听见自己声音沙哑得不似平常。

少女缓缓抬头,琉璃似的眸子映着跳动的火光:"王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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